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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20章 夢醒時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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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黨中央工人部在調查武漢紡織業迅速衰落的原因裏談到:工會勢力過於龐大,工人紛紛怠工,無病也要求帶薪休假,管理者則不敢有一句異言,以至於商人紛紛歇業,以避工人之鋒。”

“在起初,人們都期求我黨設辦法,就是政府都並不直接去幹涉工人。我黨在當時責無旁貸答應負責這些事,但我黨未能改正這些事,而且連阻止這些事的發展,都未作到。這就使人們都上了另外的路途。反革命從而大施陰謀,利用來組織反革命的暴動。我黨要來阻止工人這些事,又因為說服得不夠與采取強迫辦法(與逮捕工人),就不能不引起了工人的反感,大大的喪失了工會與黨的信仰。如是一方面工人不滿於工會與黨,另一方面我黨黨員及其他的許多人又責備工會與黨……”

梁啟超家書:

“思永來信所講的流傳於青年當中的社會主義政治觀點,這種心理無怪其然,連我都有點如此,何況你們青年呢?其實打倒作惡的地方軍閥,不能不說有他們的一點功勞,我們雖然想做而做不到,人家做了我們當然讚成,但前途有光明沒有呢?還是絕對的沒有。他們最糟的是鼓動工潮,將社會上最壞的地痞流氓一翻,翻過來做政治上的支配者,安分守己的工人們的飯碗都被那些不做工的流氓打爛了。商業更不用說,現在漢口、武昌的商店,幾乎全部倒閉。失業工人驟增數萬,而所謂總工會者每月抽勒十餘萬元供宣傳費(養黨人),有業工人之怨恨曰增一日,一般商民更不用說了。”

“……眼下各地凡是作惡的地方軍閥,離末日都不遠了,不覆成多大的問題;而中國布黨人之不能把政治弄好,也是看得見的。之所以如此,其最大致命傷,在不能脫離藍寧(即列寧)之第三國際的羈絆,布黨黨眾所至之地,所有地痞流氓一入黨即為最高主權者,盡量的魚肉良善之平民。現在兩湖多地之中等階級,已絕對的不能生存,若全國都象他們那樣的搞法,則全國生產力不久便須涸竭到底,前途真是不堪設想。若我們穩健派不拿起積極精神往前幹,非惟對不起國家,抑亦自己更無立足之地了。”

“我素來接受‘政治革命’,但堅決排斥所謂的‘社會革命’,此次在國務總理任上,戰戰兢兢,如履薄冰,一心致力中國走一條‘社會改良’的道路。而要走通這條‘社會改良’之路的關鍵,是一個‘中等社會’的存在。因為一個國家的進步和強盛,靠的是富人而非貧民,在經濟發展方面尤其如此。我曾為自己的‘富人’概念作了一個定義:排除了那些‘剝削兼並他人之所有以為己肥,乃窖之而藏之’的剝削者之後,所餘存的‘中等社會’(頗類似於今天所謂的‘中產階級’)。我主張先在中國造就一個‘中等社會’,然後再由這部分人去發動社會改良。”

“如今‘中等社會’的建設發展初見成效,而近來耳目所接,卻都是不忍聞不忍見的現象。自布黨轉移入外省之後,河南、山東等地人民簡直是活不成,湖南、四川也有不少地方的人民深受荼毒,若任由此種惡勢力於地下蔓延全國,那中國真就成了活地獄了。不惟徐世昌大總統頭痛,連我們這些想做實事的也頭痛。總而言之,布黨受第三國際訓練,組織力太強了,現在真是無敵於天下。我們常說:‘他們有組織,我們沒有組織。’誰知左舜生給他的朋友的信(我親看見的),說的也正是這兩句話。據傳吳子玉軍中亦有布黨分子活動,前日曹仲珊到京,我和他談及此事,他還安慰我道:‘不要緊,他們掀不起大浪,軍隊都在我們手裏。’不錯,現在南方軍人確非屬布派,但若長此下去,他們將來必倒在布派手上無疑。”

“現在中國的不少地方,只是工人世界,‘知識階級’四個字已成為反革命的代名詞。(河南四川陜北多地大小公私學校完全封閉,都是以‘改組’名義封閉,但開學總不會有期。)而所謂工人又全是不做工的痞子流氓,看著大好的生產事業都要停止,真是令人難過。將來我們受苦的日子多著哩,現在算什麽?我們只有磨煉身心,預備抵抗,將來還可以替國家做點事業,教小孩子們也要向這條苦路進行。”

“今日下午消息很緊,恐怕北京工運學運的變化意外迅速,朋友多勸我早為避地之計(上海那邊如黃炎培及東南大學穩健教授都要逃難),因為暴烈分子定要和我們這些人過不去,是顯而易見的。我更恐北京一旦有變後,京、津交通斷絕,那時便欲避不能。我現在正在斟酌中。本來擬在思永學校放暑假前作一結束,現在怕等不到那時了。……現下南方最鬧得糟的是兩湖四川偏遠之地,比較好的是浙江。將來北方怕要蹈兩湖覆轍,因為窮人太多了,(其實湖南江西浙江等省一般人生活狀況還好,所以不容易赤化。)我總感覺著全個北京將要有大劫臨頭,所以思順們立刻回來的事,也不敢十分主張。但天津上海之遭劫,總該稍遲而且稍輕。你們回來好在人不多,在津寓或可以勉強安居。還有一種最可怕的現象——金融界破裂。我想這是免不了的事,很難捱過一年,若到那一天,全國中產階級真都要餓死了。”

中國青年黨《醒獅》雜志(1922年9月,第二號):

“……農民大量棄地逃荒,究其個中原因,與布黨黨眾借勢煽動底層貧民搞的‘平糶阻禁運動’有密切的關系。該運動的本意,是底層貧民擔憂一旦遇上青黃不接的年份,省內糧價暴漲,進而威脅自己生計,故而以農民協會的名義,禁止一切糧食出境。這種措施既然是貧農自己所定,本來理應對貧農有利。但實際卻不然。措施最先損害的便是佃農、自耕農的利益,其後才是中農、富農和地主們的利益。因為這些農民,都有在市場上自由出賣糧食的需求,然‘平糶阻禁’之後,糧食不能在豐收與荒歉之間流動,導致其價格極低,種地反成了虧損之事,政府催還田賦,地主即推谷賣不出去,政府對此也無計可施;無力抗拒政府催賦的自耕農和佃農,則紛紛拋荒或違背租佃契約逃走。佃農、自耕農們放棄種地之後,糧食大量減產,貧農們美好生活的願景自然也落了空——更嚴重的是:貧農們這樣鬧,將糧食控制在省內,不許外運,導致鄰省駐軍的補給都出現了問題,激起了軍隊廣大士兵的憤怒。”

“而貧農們之所以能夠將‘平糶阻禁運動’付諸實施,是因為他們掌控了農民協會。據時人的調查,農民協會不僅參加鄉村統治權,而且在一些偏遠地方還取代政府,實行所謂的‘農協自治’,執行司法行政大權,獨裁一切,遂成為一個農民專政的機關。不但鄉村的一切權力歸農會,並且已經進一步蠶食、幹預縣政府,幾乎所有的農民問題都要交給農會,工人問題要交給工會,學生問題要交給學聯才能解決,而縣政府則門可羅雀,簡直等於一種裝飾品。可以毫不客氣的說,由於布黨的煽惑,一些地方的統治權在城市確已轉到了工會,在鄉村中確已轉移到農民協會手中。”

“尤為值得註意的是:此次遍及多省之農民運動,雖然由布黨包辦,但發動起來之後,卻已不受布黨的控制。在農協會的旗幟下,起來了的農民已近百萬人,但絕大多數的農民協會,都不在布黨的控制之下;許多則直接落入了地痞流氓手裏,成為社會危害。輿論批評洶湧而至,以至於農民協會不得不做出對各級農協進行‘洗會’的決定。”

“該決定主要提出兩點要求:一、為使真實農民意見,在各級協會中充分表現,鄉農協執行委員須絕對是耕田農民、專營手工業者,或體力勞動者亦可,其他的分子,尤其是地痞流氓,應嚴加淘汰;二、區農協執行委員五分之三須屬真實農民,專營手工業者,或體力勞動者亦可,五分之二則屬於有職業的知識分子,或是行動上表現為農民謀利益的人。帶有流氓地痞性質的人,即應嚴厲防止,以免擾亂農民組織;該決定試圖補牢於亡羊之後,但這次整頓卻沒有被嚴格貫徹下去,中途流產。農民協會這一事物,因其失控,也越來越被人所詬病。甚至於其黨內亦有悲觀失望者,其領袖何向仲亦曾言:‘照他們這樣胡鬧,中央只好關門,還革什麽命!本席可以大膽說一句:農民協會是一個空前的錯誤,黨內眾同志都應該明明白白承認的。我們看,農產品被摧殘完了,工商業家都打得跑光了。上不要中央,下不要人民,還革什麽命!’”

梁啟超家書:

“近來連接思忠的信,思想一天天趨到激烈,而且對於工運農運學運之勝利似起了無限興奮,這也難怪。本來中國十幾年來,時局過於沈悶了,人人都厭倦到極,想一個新局面發生,以為無論如何總比舊日好,雖以年輩很老的人尚多半如此,何況青年們。所以你們這種變化,我絕不以為怪,但是這種希望,只怕還是落空。”

“我說話很容易發生誤會,因為我向來有那些歷史在前頭,更何況又為進步黨領袖。其實我是最沒有黨見的人,只要有人能把中國弄好,我絕對不惜和他表深厚的同情,我從不采那‘非自己幹來的都不好’那種褊狹嫉妒的態度。……如今中國受病的總根源,在於把社會上最下層的人翻過來握最高的權。我所謂上層下層者,並非於富貴貧賤等階級而言,乃於人的品格而言。貧賤而好的人,當然我們該極端歡迎他。今也不然,握權者都是向來最兇惡陰險齷齪的分子,質言之,強盜、小偷、土棍、流氓之類個個得意,善良之人都變了俎上肉。這種實例,舉不勝舉,我也沒有恁麽閑工夫來列舉他。……總而言之,所謂工會、農會等等,整天價任意宣告人的死刑,其他沒收財產等更是家常茶飯,而在這種會中,完全拿來報私,然他們打的是‘打倒土豪劣紳’旗號,其實真的土豪劣紳,早已變做黨人了,所打者只是無告的良民而已。”

“……近來各地方軍閥們已不堪布黨的逼迫,此前已經翻過臉,宣言‘討赤’,而且殘殺的程度比北方厲害多少倍。同時布黨勢力範圍內也天天殘殺所謂的‘右派’。(前面那幾張紙都是十天以前陸續寫的,現在情形天天劇變,很有些成了廢話了。)據各方面的報告,最近三個禮拜內雙方互鬥,軍閥殺布黨,布黨殺軍閥——明殺暗殺合計——差不多有數千人送掉了,中間多半是純潔的青年。可憐這些人稀裏糊塗的死了,連自己也報不出帳,一般良民之入枉死城者,更不用說了。尤可駭怪者,布黨內部自己的左右派也火並起來了!而且大有水火不相容之勢,而為達自己的目標,其各各又分頭去勾結地方軍閥!說軍閥固然不要臉,那麽這‘黨閥’還象個人嗎?早知今日,又何必當初?可見所謂什麽為主義而戰,都是騙人的勞什子,現在揭開假面孔,便原形畢露了!”

“……思永來信說很表同情於布爾什維克主義,我看了不禁一驚,並非是怕我們家裏有布黨分子,實在是因為看見象我們思永這樣潔白的青年,也會中了這種迷藥,即全國青年之類此者何限!真不能不替中國的前途擔驚受怕,因此越發感覺有做文章之必要。你們別要以為我反對共有主義,便是讚成資本主義。我反對資本主義比布黨還厲害。我所論斷現代的經濟病態和共有主義同一的‘脈論’,但我確信這個病非‘共有’那劑藥所能醫的。我現在開出的是另外的方子(這方子是進步黨內集思廣益的結果,不是我一拍腦子想出來的),這方子也許由中國先服了,把病醫好,將來全世界都要跟我們學,我自擔任國務總理以來,便一直在照這方子給中國抓藥。思永不是經濟學專門家,當然會誤認毒藥為良方,但國內青年象思永這樣的百分中居九十九,所以可怕。我想說的,是多給我一點時間,等我的方子出來實效後,看可以挽回多少罷。”

《自由中國》雜志(1922年10月):胡適論《通往奴役的道路》:

“……那時候我與這位朋友所講的那些人有同樣的錯誤(信奉社會主義)。現在我引述一句。在那一段時間裏,我還經常對我的學生們說:‘十八世紀的新宗教信條是自由、平等、博愛。十九世紀中葉以後的新宗教信條是社會主義。’我當時講了許多話申述這個主張。現在想起,應該有個公開懺悔。不過我今天對諸位懺悔的,是我在那時與許多知識分子所同犯的錯誤;在當時,一班知識分子總以為社會主義整個潮流當然是將來的一個趨勢。我自己現在引述自己的證據來做這個懺悔……”

“現下共有主義思潮的泛濫可以說給我們這班新輿論家一個教訓,什麽教訓呢?這以可分三層說:第一,空談好聽的‘主義’,是極容易的事,是阿貓阿狗都能做到的事,是鸚鵡和留聲機器都能做的事。 第二,空談外來進口的‘主義’,是沒有什麽用處的。一切主義都是某時某地的有心人,對於那時那地的社會需要的救濟方法。我們不去實地研究我們現在的社會需要。單會高談某某主義,好比醫生單記得許多湯頭歌訣、不去研究病人的癥候,如何能有用呢? 第三,偏向紙上的‘主義’,是很危險的。這種口頭禪很容易被無恥之徒利用來做種種害人的事!羅蘭夫人就曾說過,‘自由自由,天下多少罪惡,都是借你的名做出的!’而現在我們應該醒悟了,一切好聽的主義,都有這種危險!”

“我因為深覺得高談主義的危險,所以我還是用一句兩年前的老話奉勸新輿論界的同志道:‘請你們多提出一些問題,少談一些紙上的主義!’更進一步說:‘請你們多多研究這個問題如何解決,那個問題如何解決,不要高談這種主義如何的新奇,那種主義如何的奧妙!’”

“現在中國應該趕緊解決的問題,真是多得很。我們不去研究工人農民商販的生計,卻去高談社會主義;不去研究女子如何解放,家庭制度如何救正,卻去高談‘公妻主義’和自由戀愛;不去研究地方軍閥勢力如何解散,不去研究南北經濟差距問題如何解決,卻高談無政府主義;我們還要得意揚揚誇口道,‘我們所談的是根本解決。’老實說罷,這是自欺欺人的夢話!現在這夢已經讓血浸透了,醒醒吧!省省吧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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